我和他是抗日战争时期在皖南事变时曾共同坚守东流山战斗的战友，又是一起被国民党关押在上饶集中营的难友。他已去世多年，但每每回想起和他的深厚友情以及他对杭州文化事业的关心，都令我感动。

在上饶集中营的日子里

赖少其先生是我国著名版画家、国画家、书法家、篆刻家、新兴版画运动的发起人，“现代版画研究会”创始人之一，是受到鲁迅先生赞誉的青年木刻家。他是一位老革命，又是新中国文化事业的卓越领导者。

我在皖南的时候就知道赖少其同志了，他在一团政治处担任宣传股股长。我在新四军教导总队，教导总队就是培养干部的，它下属一千多人。那时候新四军领域太大了，我们互相知道，但是没有来往。在上饶集中营，我们也不关在一起，知道他关在周田监狱，我是被关在一队。后来，我先被关在茅家岭监狱，他是后来被关到茅家岭的。

我和他思想是相同的。国民党要我们办墙报，写文报，我就写了新诗，讽刺挖苦国民党反动派，这就引起了敌人的注意，他们不给我发表这首诗，就把我关到了茅家岭。赖少其同志和我的思想是一样的，他是画了一幅画，就是在集中营墙报刊头上面的“高飞”壁画，意思是像雄鹰一样自由地飞出去参加抗日斗争，他就是为了这个事情被关到茅家岭的。茅家岭是集中营里面的地狱，是狱中之狱，是关押重犯人的地方。赖少其通过画、而我是通过笔激怒反动派的。上饶集中营属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部掌管，有训练总队、军官大队等，他们把赖少其关在特训班，属训练总队，有宪兵站岗、机关枪、碉堡和铁丝网把守。

我知道赖少其在茅家岭时，站过铁刺笼。这个铁刺笼前年我去看过，我给他们提出了一个意见，一个铁刺笼可以站2个人，就太大了。铁刺笼是人站进去不能动的，人一动铁刺就会刺到人的肉里去。当年人站在铁刺笼里面，是很吃苦的，不能动，赖少其就站过这个铁刺笼，他是吃过这个苦头的。

赖少其在监狱中的表现是很好的，党组织一直在设法营救他。那时他已经在上饶集中营的剧团里面，但他不是演角色，他是做布景的。为了营救他，大家就借口没有布景这个戏就不能演。这样，赖少其就作为搞布景的参加了剧团。当时在集中营，我们演的戏也是比较进步的戏剧。经过这样的事情后，国民党就把他从茅家岭放了出来。

在集中营，我同赖少其同志是同一天同一时候逃跑的，都是1941年12月6号。这是个印象深刻的日子。我逃跑的事情赖少其同志他不知道，我们是三个人一起跑，他是和邵宇(解放后任人民美术出版社社长)一起跑。他们要跑的事情我知道。我是怎么知道的呢？我是和剧团里的一位共产党员杨瑞年属同一个党小组，是她告诉我的。杨瑞年后来被敌人杀害，是一位非常著名的女英烈。

当时党组织决定赖少其必须跑掉，不跑掉还是要被关在茅家岭，就要被敌人处决，于是决定他和邵宇同志一起跑。我们这边三个人，在球队打篮球时，通过杨瑞年知道他们是12月6号晚上要逃跑。我们原计划是月初，为了他们俩能够逃跑成功，我们就推迟了，也就是到了12月6日一起逃跑。因为提早跑会引起国民党的注意，他们就跑不掉了。所以12月6日这次逃跑一共是5个人，我这边是3个人，赖少其他们是2个人。我们同一个时间逃跑。他和邵宇，我和另外2个同志，在同一天同一个时间从集中营一逃出来，就分两条线路各逃各的。解放以后，我们碰到就谈当年的事。

关心浙江文化事业的发展

全国解放后，赖少其同志先在上海任华东局文委委员，华东文联秘书长，华东、上海美协副主席，党组书记。后来他又调往安徽省委工作，我们经常来往。1987年他还专门来了浙江一趟，我和王家扬同志陪他沿着当年我们越狱的路线又走了一趟。他是个文化人，对杭州的文化事业建设还提出了很好的建议。

1987年，赖少其来浙江住在杭州新新饭店，他看了杭州的名胜古迹和文化设施，当时提了两个意见：

第一件事，西湖边本来有个很高的碑，就是在“楼外楼”对面。他认为这个碑建在这里是破坏西湖景观的，他提出应该把碑拆掉，不应该建立在西湖中间。我们接受了他的意见，将他的意见转告了杭州市，将碑拆除了。

第二件事，他去看黄宾虹故居，一看破破烂烂的，赖少其提出应该修缮。我向省委报告了，当时的省委书记薛驹就请赖少其提供个材料。赖少其专门会同浙江省文化美术界及有关方面，主持召开了座谈会，提出了一个恢复“黄宾虹旧居”的方案，由我把文件转给了省委。省委专门拨出一笔专款修复了黄宾虹故居。

1987年春，赖少其来浙江，沿着逃跑路线又去看了一趟。那次到舟山、宁波、绍兴，一路旧地重游。赖少其在普陀山，画了一幅画，他看了半天，最后慎重地命名为《不肯去观音》。到绍兴的时候，他也画了半天。其中有一幅叫《东胡秦桥》，是一幅很好的景观画，很有意思。

1986年到杭州时，赖少其又见到了一位老朋友周丕振。他曾是雁荡山地区共产党领导的红色游击队司令，后任徽州军分区司令员。赖少其常去皖南黄山，两人成为密友，之后他又调浙江省军区工作。二人见面叙旧时，赖少其产生了一个心愿，趁机故地重游，沿着他当年逃出上饶集中营进入浙江之后的线路再走一回。赖少其先由周丕振陪同到了天台山，此山和雁荡山都是黄宾虹老人六十岁以后游历过的地方。赖少其在天台山一面寻觅着先师黄宾虹的踪迹，领略老人表现这名山的高超技艺和博大胸襟；一面赞叹这有着一千多年宗教历史——中国佛教天台宗发源地丰富而精深的文化底蕴。他画了一幅构图可谓独特的“石梁飞瀑”作品，将山前的竹丛、树林与屋后的群山用淋漓的水墨晕染，更显青翠和苍郁。

之后，到了雁荡山，这是赖少其向往已久的名胜。当年从集中营逃出，经过温州与它擦肩而过。那时生命尚且难保，哪里还有心思游览名山。他们下榻“朝阳山庄”，他对当地管理部门领导说：“在名胜之处的建筑，大小高低要处理合适，不能破坏景色。外观应民族化，与当地的民众建筑风格相一致，游客拍照留念才有意义。而内部设施就尽量现代化，让游客住了感觉舒服，消除游玩疲劳。也不是非要全部配备很高级的进口用具，用竹、粗根加工的床架、沙发、茶几就很有味道，因地取材，也为国家节约了资源。”赖少其爬山涉水，写生和创作了一批反映雁荡山的作品，但他回广州后，又特地根据写生，画了一幅《雁荡山朝阳宾馆》。

回想往事，历历在目，与赖少其的情谊我至今不能忘怀。